长长/林方
长长/林方
1.
林敬言睁眼的时候天还没亮。算是被方锐吵醒的。他帮方锐把灯打开，半眯着眼看见的是方锐光裸的背，又不由得一阵口干舌燥，方锐却还在念叨：“你怎么这么早醒了？我皮带呢你看到没？”
林敬言也起床帮他找，一边穿裤子一边还叮嘱方锐一句：“快把衣服穿上吧，怪冷的。”
“嘿，知道你喜欢看，多给你看一会儿。”
林敬言被这话噎了一下，倒也没管，地上随便捡一件衣服就往方锐那边扔。方锐也老实穿上了，回头看林敬言，后者倒是认真地在帮他找皮带。
方锐突然贴过去，松垮垮的衬衫贴着林敬言的背——他们两个像变态到一块儿去了，看见光裸的背才分外有色心。
大概，后背本身是有一些象征意义的，抽象的象征意义实化后又变成了两个人对后背的执着。顺着骨节一点一点往下数，职业生涯是不是就这样也数到尽头？十八十九岁那两年方锐可能真的是这样想的，后来却也收敛了这种幼稚。这个圈子的人相遇和离别的周期好像很短。他确实稳坐呼啸二当家几年，但也看过黯然出局的队伍、漂泊不断的同期、默默退役的前辈。相遇是一瞬间的事，离别也是。后来林敬言差点退役后又去了霸图，他也去了兴欣，于是这种认识变得更加深刻——不就是会者定离吗。
方锐贴着林敬言的后背，头靠在肩颈，手往下摸，要去脱林敬言不久前才提上的裤子。
林敬言却努力正直：“别闹，你过会儿还得回去。”
方锐小声说：“我知道。我就是想摸摸，我的也给你摸。”
林敬言觉得无语，方锐说话什么时候是这种语调？像熟透的柿子又软又烂地砸到脸上，全是又甜又腻的汁水，听得林敬言全身都是鸡皮疙瘩。但这招到底管不管用，那还是管用的。方锐知道林敬言其实吃这一套，跟林敬言没那么熟的时候就背地里和阮永彬说过：“别看队长那样，说不定晚上在被窝里悄悄看女主播跳舞呢。”没想到阮永彬听瓢了，红着张脸，说：“女，女主播怎，怎么了……”
摸来摸去的，最后却也没太过分，也就再多靠了一会会儿，没更多温存，该分开的还是得分开。
客场比赛，机票时间都不怎么合适，兴欣当天没回，在酒店住下了，林敬言是在同一家酒店开的房。
分别前两个人对视，方锐抿着嘴，几秒又笑了，说：“下回别偷偷摸摸来找我了，怪委屈的，还是跟大家说说吧。”
林敬言没意见。实际上林敬言从来不在意的，方锐要说就说吧，他们这点事保不齐还真不少人知道。林敬言没所谓的，他回想，方锐以前不乐意别人看出来。现在看来好像都没关系了。林敬言其实也不怎么委屈，他向来很擅长站在别人的位置上思考问题——呼啸要培养能接自己班的新人他可以理解，方锐练盗贼和自己搭档他可以理解，方锐钟爱地下情的刺激感他也可以理解，方锐想公开了他当然也理解。他比方锐大不了几岁，但惯会扮演一个成熟随和的角色。
只是说到这里，以前方锐其实也不喜欢他那种随和。
2.
方锐刚去呼啸的时候只听说可能要接林敬言的班，于是天天跟在林敬言后面，倒是林敬言心里怪怪的——怎么，这小子是打算死盯着他等他有状况立刻上位吗？但方锐天天嘻嘻哈哈快快乐乐，林敬言也难免受他感染。林敬言还和人聊呢，说除去场上风格不谈，方锐还是蛮单纯可爱的。
单纯，可爱。阮永彬听完觉得不可思议，细细咀嚼这两个词的深意。但林敬言也说了，除去场上风格嘛。阮永彬没放在心上，但私下也难免想：队长老了，看人的眼光不行了。
——只是方锐一开始也想过可能林敬言并不一定非常非常待见自己。但提拔他，还带他逛遍南京的确确实实是林敬言没错。林敬言这人怎么一点没脾气，方锐觉得好奇，他怎么能对一切都照单全收呢。
后来两个人实战里琢磨了一阵，方锐去练了盗贼，一配合好像不错，也蛮有些新意。方锐带着帐号卡拉着林敬言去见经理，经理再拉着两个人去见了老板，这事儿后来就这么定下来了。于是他更和林敬言出双入对的。
林敬言惯常是平和又谦逊的，方锐跟阮永彬说老林跟南京一样，没多好抽，但还是能抽。阮永彬被他这比喻惊到了。方锐时年十八，这辈子第一次抽烟抽的是南京，但也没抽几次，但阮永彬还是觉得方锐真的有装到。只是这话辗转再传到林敬言那里，林敬言先是去问方锐抽烟这事儿是谁带的，然后才问，为什么我像是南京。
方锐扯了谎，想也没想就说是阮永彬带的。第二个问题却不好解释了。方锐看着林敬言的眼睛，说，嘿嘿，老林，你想听什么答案。
林敬言不知道这种问题的答案居然还可以选择，犹犹豫豫的，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然后方锐说，老林，我想吃火锅，你想不想。于是林敬言点头，说，我也想。
方锐问他，你吃不吃黄喉，林敬言问，你吃不吃，方锐说，吃，林敬言说，我也吃。方锐又问他吃不吃年糕，林敬言说，吃。方锐问他喝不喝啤酒，林敬言犹豫了，再看向方锐，说，这个真的不喝。方锐又问，你吃不吃卤大肠，林敬言好像松了一口气，说，吃。
“林大大，所以你也是会拒绝的，对吧。”
林敬言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喝酒确实不行，职业选手为了保持状态不喝酒是应该的，大肠嘛，方锐想吃就吃吧。
但方锐却说，那我不敢问你想听什么答案了。林敬言一愣，原来还在说下午的事。
南京确实还算好抽，也不呛，薄荷味的。抽烟这种事得自学，不是阮永彬带的，是不小心穿错林敬言队服的时候从口袋里摸出来一盒悄悄藏起来偷学的。那么南京又哪里像林敬言呢？——哪里都像，温和不呛人，其实是凉丝丝的。
是面具吗。方锐也曾暗自这么想。但如果是面具，那是不是也太天衣无缝了。于是他得出结论，林敬言就是一个很随和的老好人，他体贴温和，他谦逊有礼。他也习惯了迁就，他不爱吃火锅，也不吃年糕和大肠，但可以和方锐吃，又或者看方锐吃。方锐面对这种人难免泄气。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表了白，林敬言还是随和地说一声好。当然，也不是希望林敬言不随和地说一声不好的意思。
3.
再回到当下，方锐和林敬言告别，晃晃荡荡地往陈果给他和莫凡订的标间走。林敬言站在门口看他的背影，想到，好像是有什么事忘了跟方锐说了。下次见再说吗，林敬言拿不准，但也没多想。他也该退了房快些回去，张新杰在的霸图，迟到一向是重罪。哈哈，那还是自己当队长比较爽，迟到多大点事呢。
方锐在门口碰巧遇到叶修，叶修从头到脚地打量，然后说，我记得你，不是穿的这件衣服吧。方锐也没瞒着：“老林的，好看吧。”叶修点头，表示林敬言确实衣品不错，然后又说：“昨晚见面了？”
方锐神神秘秘地说：“老叶，我跟你说个事吧，但你不要大惊小怪。”
叶修眼皮一抬，示意他往下说，方锐咽了咽口水：“我跟老林早就是那么一回事儿啦。”
叶修难免觉得失望，这也算不上什么新鲜事，拍了拍方锐肩膀：“早有耳闻。”
“那不是耳闻么，今天我正式承认一下。”
4.
在一起又是怎么回事？好像方锐一直要主动一些。但是从某一天起也不愿意再漫无目的地跟着林敬言了。谁稀罕流于表面那种出双入对，他要林敬言像他做的春梦里那么爱他。
十八岁的方锐尚在成为猥琐流大师的路上，感情上遇到林敬言完全没优势。他也打听过，林敬言以前是有女朋友的，圈外人，大家都见过，美得要了命了，嫌林敬言没时间陪她分的手。方锐不理解，其实夏休那么长，平时是麻烦了点，捱到夏天不就可以每天腻歪了么。但无论如何，林敬言的情史却真的会让方锐后退几步，他跟吴羽策说漏嘴过，对我再好也没用，人家是直男。吴羽策心下震惊原来方锐对林敬言有这种想法，嘴上说，没事，掰弯吧。
你让方锐上场猥琐算计哪位职业大神，不管打得过打不过，方锐可能真的兴冲冲地就去了。但你让他去掰弯林敬言，他实在很多顾虑。
呼啸的天台是个花园，但一群职业选手都不太讲究，烟抽完是往花盆里碾的。方锐看火星湮灭在潮湿土壤，突然也为自己年轻的爱情感慨几秒。然后林敬言就出现了，本来是打算抽一根，但看到方锐，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笑眯成缝：“方锐，我们戒烟吧。”
尚未到尼古丁成瘾期，方锐没觉得这事难，但他知道林敬言抽了蛮久，林敬言看他竟然犹犹豫豫的，一下子就气笑了：“十八岁，还长身体呢你，别抽了。”
“你不长身体了，你为什么不抽了？”
“陪你呗。”
脑子里某一根弦断了。方锐心想，不管了，哪怕林敬言只是单纯因为人好愿意和他交往他都得试试。他想林敬言陪他做的不止这一件事。他要林敬言陪他比赛，陪他成名，陪他夺冠，陪他退役，陪他做很多事。他要以后回忆起来，职业生涯中的每一个重要时刻，林敬言都在他身边。
“队长！”
“这么严肃干什么？”
“和我交往！”
“啊？”
“和我交往！”
“这么突然？”
“那你和不和我交往？”
林敬言眯着眼笑，冲方锐点头。
那个日后的第一盗贼，猥琐流大师方锐，其实也没那么多迂回的战术。
5.
时间过得太快了，方锐想。好像这一赛季没来得及和林敬言多见几面就要到头。季后赛好像就在眼前了，但儿女情长得放一边，到要拼尽全力的时候。但他近来又暗自被一些不甘心填满。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方锐想。林敬言刚离开呼啸的时候方锐没太多情绪，呼啸给唐昊办欢迎会的时候方锐还带头鼓掌来着——他和林敬言，至少有一个人还在属于他们的呼啸了不是吗。后来自己也离开呼啸了，但也没来得及有太多情绪，他得好好适应适应海无量。他打电话给林敬言，神秘兮兮地说要干一番大事，林敬言没明白他说的，但听方锐的语气好像不会来霸图，于是也没多打听，笑着祝他前程似锦。后来林敬言才知道，方锐去兴欣玩气功师了。林敬言倒也不意外，出其不意嘛，林敬言知道方锐最喜欢这个。
他的情绪来得太迟了。不再和林敬言并肩作战的第二个赛季他才突然意识到，再也不是呼啸的犯罪组合了。鬼迷神疑和唐三打的联系被切开了，林敬言和方锐也是。他们的名字成为职业联盟历史的一小部分，成为呼啸要推倒重建的一部分。
地下情的刺激吗？方锐承认年纪轻的时候确实觉得蛮刺激。赛季末俱乐部聚会，队长端着饮料把对副队长的告白融进那些场面话中时，唐三打和鬼迷神疑背靠背战斗的场景被选进周边画册中时，正经场合正副队长永远站在队伍正中时，方锐都得意得要命了。要说多隐晦倒也不一定，旁人看来是真真假假的假，但是他们自己知道是真真假假的真。
但现在彻底不一样了。方锐的不甘心来得太迟也太突然了。好在，他从林敬言那里学来了克制，他的那点不甘藏得很深。连林敬言也没在日常琐碎言语中找到点由头。
6.
方锐的不甘是在季后赛霸图的新闻发布会，林敬言宣布退出的时候爆发的。但他本来也不是非常非常热血的人，所以他的不甘看上去更像一种更激烈的遗憾。
方锐在遗憾什么呢。林敬言去年说，他第一次打了决赛，好像职业生涯的遗憾少一些了。方锐现在想的是，林敬言退出了，他永远不能和林敬言一起打决赛了，哪怕是作为对立的两边。职业联盟的历史里的他和林敬言也就到此为止了。
但方锐调整好自己也就是第二天的事。兴欣没人谈这事，全都在意方锐的情绪，无声无息也是一种关心。方锐知道，他也是兴欣轴心中的一位，要够靠得住才行。叶修暗地里挤兑他，诶你怎么不哇哇大哭呢，方锐提腿想踹人，最后只是手一摊，干巴巴地问叶修讨一根烟。
叶修觉得稀奇，他从来不知道方锐原来是会抽烟的。但方锐要过去，也只是叼着，叶修也给自己一根，点燃以后打火机自然往方锐那边伸，方锐挥挥手：“我怎么敢让叶神点烟。”叶修又笑，看来开导的话也不必说了。
方锐一向也很容易看开。遗憾就遗憾呗，两个人还在一起不是吗，青史留名那些都是虚的。
7.
纸媒的存在感在削弱。这也不算什么新发现，但林敬言真正对这一点有所体验是在路上没发现一家报摊的时候。方锐在电话里喊他一定要买份报纸，电竞之家还是什么的都随便。林敬言拎着一兜子菜逛了很久，最后找到家书店，买了早上的报纸，标题很大的一行字，转型，封神，很浮夸的关键字。
他拍下来，发了微博。但方锐不知道，还在qq微信换着问他买没买到。
林敬言其实有搜集剪报的习惯。不管是呼啸还是霸图都订了报纸，要看的话休息室自取。最最最初好像只是为了把外界的正面评价给队里那个二次转型和自己搭档的新人看看，振奋振奋人心鼓舞鼓舞士气。后来就习惯了，不管好的坏的，但凡说到方锐，他都剪下来夹在笔记本里。
这习惯被张佳乐撞破一次，张佳乐不知道这是秘密，霸图上下全都知道也就是一夜之间的事。但林敬言也淡定，好像搜集前搭档相关的剪报藏在笔记本里很正常。忽略张新杰反光的镜片，林敬言又顺手拿了一份报纸。
标题里藏了不少唏嘘。原来点评的是他和方锐那场。
他和方锐的组合，再被人提起的时候都会加上“昔日”这样的修饰词了。林敬言仔仔细细从头看到尾，无声地笑。
9.
林敬言对方锐的喜欢要比方锐在呼啸天台告白那次要早一些。林敬言该到为新人旧人这点破事惆怅的年纪，但他也能理解，这个圈子不一直都是这样的吗。但方锐好像不明白他那点惆怅，每天跟在他后面，快快乐乐嘻嘻哈哈，偶尔不着调说一些奇怪笑话，但小孩儿嘛，好像都爱这样。
改练盗贼这事算是方锐先斩后奏的，也没想到后来真的成了。林敬言挺满意的，方锐也满意。后来新闻报纸里都说五期这几个拔尖的小孩都蛮有意思，林敬言想，那还得数呼啸副队有意思，打得过，性格好。当然，性格好也就林敬言是这么想的，和方锐当过对手的没谁觉得猥琐也是一种性格好。
林敬言觉得方锐蛮随和的，毕竟他们这些人里心气儿高的还是不少，还没出道职业就换了两轮了，林敬言平心而论，这事放自己身上估计不一定乐意，但方锐好像无所谓。
林敬言问方锐怎么想的又练了别的职业，方锐说，练流氓只能等着你下来呗，练盗贼还可以和你一起上场。这话好直白，林敬言听完也拿不准方锐是不是对他有别的意思。但林敬言知道自己挺喜欢这小孩儿的。
以前他有个女朋友，这事不是什么秘密，后来工作太忙分了。但林敬言却也知道到底为什么分的。不就是那事儿呗，他对着貌美如花的女朋友支棱不起来。林敬言还苦恼自己是不是年纪轻轻有什么问题。但后来某天，春梦里出现方锐，林敬言才终于明白到底什么问题。连夜致电前女友诚恳道歉。前女友满头问号，还得安慰林敬言：“哦，没事，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你，就觉得你挣得不少，职业也挺酷的，还可以带我刷副本。你不要太自责。你要是还有需要，我可以给你介绍医院……”
但林敬言也知道，职业赛场上，他陪不了方锐很久很久。冠军谁都想当，但能陪方锐拼下一个总冠军的可能不会是自己了。
9.
“祝他好运。”
方锐对林敬言退役这件事没再说过太多，对于这样的结果，他们好像各自早已有心理准备，真的到来时，或许的确有出人意料的效果，但他们心有灵犀。
要幸运。
非常幸运。
8.
总决赛场，方锐看着手机里林敬言的短信，想，十八九岁时候的那些愿望，也不算全没实现对吧？不管林敬言在不在这个赛场，他不也还是陪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了今天吗。
“还没有结束，比赛没有，你也没有。”
—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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